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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創傷知情:從自覺到自決的療傷之旅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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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者:李嘉修 臨床心理師/ 杜華心苑心理諮商所

創傷知情(Trauma-Informed)的重點,

是能反覆覺察與體認自己的不安、疑慮、與恐懼感,

是過往創傷的印記與感受被觸動所致,

而非當下所經驗的人、事、物產生實際的威脅。

在原生家庭中經歷的心理創傷,對成長歷程有深遠的影響,可能導致低自尊、缺乏自信、容易自我懷疑、常感憂慮、難以相信他人,也容易產生孤獨感與缺乏歸屬感等後遺症。

原生家庭是一個人與人接觸和相處最原初的地方,倘若在這當中缺乏關愛與溫暖,不受重視也缺乏自主性,反之,常是被忽略、責罵與挨打,便可能危及內在的自我價值感,使其認為自己是不好的,並相信這世界是充斥著危險的。

簡而言之,在原生家庭裡經歷心理創傷的人往往不相信自己,也難以信任他人。

Mia在成長歷程中,飽受許多可能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心理創傷。雖然她未曾遭受嚴重虐打,不過小時候經常目睹酒後的父親,大聲咆哮喝斥母親、砸毀或摔爛東西,甚至與母親大打出手,這成了她兒時最避之唯恐不及的夢魘。

而印象中的媽媽,或許因為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情緒裡,不僅常無力照顧Mia的心理需求,有時候甚至對Mia異常嚴格。她記得小學有次考試不小心沒考好,媽媽在半夜裡突然挖起熟睡的她,要求她跪在家門口反省,當時她雖然感到委屈,卻也認為是自己活該。

國中時有次她開心地買了件漂亮衣服,想在同學聚會時穿,沒想到媽媽突然發怒,責罵她亂花錢、就只知道玩,還拿起剪刀硬生生地把新衣服給剪破,當時她心裡感到很受傷也很憤怒。

Mia經常處於不知要責怪自己,抑或責怪爸媽的矛盾情緒之中,因為她知道爸媽相當辛苦,而且出發點是為她好,已盡他們所能供她吃飽穿暖及教育學習。最後她無法不這樣總結內心的糾結:「一定是我心裡有毛病吧!」

責怪父母的感覺很可怕,畢竟爸媽含辛茹苦地撫養我們長大,這種生養大於天的孝道觀念,經常讓人不由自主地把成長歷程所受的傷,全歸咎到自己身上,認定是自己不好,甚至相信必定是自己有問題。

然而重點不是咎責,也不是探究誰的錯,而是理解與認清自己內心所受的傷是真實的,更重要的是理解這絕對不是你的錯!

Mia說她諸多的心理困擾之一,就是無法好好地跟人相處,總覺得與人相處好難也好累。她意識到在跟人互動時,總是無法不在意他人的反應,經常要思前想後,深怕犯錯或是惹得對方不高興,而最終結果卻總是令自己更加懊悔。

有一回許久不見的朋友問Mia:「妳最近好嗎?」她心裡字斟句酌地想著:「如果我說很好,對方會不會以為我在炫耀些什麼?」、「如果我說不好的話,是否會讓對方擔心且造成對方困擾呢?」、「但若是我回答普通的話,似乎又太過敷衍了……」。

思來想去,最後Mia說了連自己都感覺困窘的話:「應該有六成好吧?可是好像也有四成的煩惱。」這種無所適從,彷彿動輒得咎並感到心累的互動經驗,可能都是源自童年心理創傷所產生的後遺症。

Mia總是無法忽視腦海中不時浮現的雜音:「別人會不會發現我是一個無趣的人?」、「我剛剛這樣講是不是很不得體?」、「主管說做事情不能三分鐘熱度是在說我吧?」、「朋友叫我不要一直說謝謝跟對不起,我真的是一個濫好人嗎?」、「我好像怎麼做都不對,是不是我能力太差?」、「心理師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可笑?」

創傷知情 療傷的第一步

一個孩子在容易受到驚嚇的環境中成長,為了明哲保身,逐漸練就敏感於周遭環境變化的能力,尤其非常善於察言觀色,除了得戒慎恐懼地留意別惹家人不高興,還得盡其所能設法使家人感到安心與放心。雖然絕大多數時刻,家人的情緒反應,根本不是小小的Mia所能控制的。

許多家庭創傷的倖存者,在避兇都惟恐不及,更遑論趨吉的成長歷程中,自我的發展受到相當大的抑制,鮮少有在他人面前自在做自己的體驗。所以長大成人之後,往往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,喜歡什麼,甚至壓根沒想過,也不敢想。

這些都是需要被看見的傷。我語重心長地跟Mia說:「我一點都不覺得妳可笑,可是妳的心在長大的過程中受傷了,如果妳願意的話,讓我陪妳一起走一段療傷的旅程吧!」

辨識出感受不好或情緒不佳,是從小到大烙印與殘留於身心記憶中的傷所致,是舊疾而非新傷,不是當下的處境不好,也不是自己不好,更非自己有什麼問題,是相當重要的。

創傷知情(Trauma-Informed)的重點,便是能反覆覺察與體認自己的不安、疑慮、與恐懼感,有很大一部分,是過往創傷的印記與感受被觸動所致,而非當下所經驗的人、事、物產生實際的威脅。可以辨識過去傷痛所帶來的後遺症,從而能夠選擇不同於以往的方式來回應,是療傷最為首要的第一步。

Mia曾經問我,為何在我們諮商的過程中,經常談到「覺察」?自我覺察,是心理諮商與治療中,相當重要且鼓勵培養的能力。然而光有覺察,可能無法為自己的人生與困境帶來任何改變。我嘗試與Mia說明,自我覺察最終為的是能夠走向自我決定,換言之,自覺是為了自決。

有一則夫妻騎驢的故事頗發人深省。一對夫妻坐在一頭驢子上,路人見狀說,這頭驢子這麼瘦弱,你們夫妻倆加起來百來公斤,根本是虐待動物嘛!丈夫聽了便趕緊下來走路。此時另一路人說,哪有讓辛苦工作養家糊口的丈夫走路,妻子坐在驢子上享福的道理,好吧,只好讓丈夫坐上驢子。想當然爾,路人還是有話可說,唉唷!真是不懂憐香惜玉!最後不得已,夫妻兩人只好都下來牽著驢子走路。這時可以猜想路人反應吧,哈哈!笨死了!有驢子竟然不騎!

如果我們無法為自己的選擇定調,持續隨著他人的反應起舞,可能會被逼瘋而無所適從,最後夫妻倆只好一起合力扛起驢子走路了。有句話說得好:「當你活在別人的眼裡,就會死在別人的嘴裡。」

從自覺到自決

然而更令人困擾的,往往是來自內心的自我疑慮,以及腦海中所想像的他人的眼光與評價,才是真正惱人的根源。我們得清楚地意識到,沒有任何一種選擇與做法,可以盡善盡美,能夠討所有人歡心,必須認知到每一項選擇與決定都是種取捨。

覺察自己感受不好的來源,不斷認出這是創傷的後遺症所帶來不舒服的感受,放下自我苛責,理解不是自己有問題,而是舊疾隱隱作痛,並學習與內在的疑慮感共存,提醒自己,感受不好,不代表當下處境不好,也不代表我不好,然後持續練習堅定地為自己作主與作決定。

療傷無法速成,在往後人生的日子裡,能夠帶著覺察練習安頓與照顧自己曾經受傷的身心,更加看重自己,對自己更為寬容與慈悲,不斷去感受自己想要什麼,表達自己需要什麼,練習從自覺走向自決,慢慢地脫離過往有如驚弓之鳥而擔心受怕的狀態,然後可以越來越自在地做自己。

有一次諮商Mia對我說,她覺得自己最近好多了,她提出想要減少諮商頻率的想法。她的表達令我感到動容,我與Mia說,過去的她對於這樣的提議往往猶豫不決,因心中種種的顧慮而難以說出口,即使表達了,也會頻頻倒歉。

Mia笑著坦承說,其實她也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說出口,並分享她留意到自己在生活中心境的轉變。比方說,當家人向她提出要求時,她可以更篤定地說出自己的感覺。和同事聚餐時也能夠更堅定地表達自己想要吃什麼。當朋友說她是焦慮依附型的人時,她也不再立即對號入座而警鈴大作,可以存而不論地先聽聽對方的想法。

她說很開心自己可以有如此的轉變,不再同過去一樣感到飄忽不定,彷彿在空中漂浮,只要別人隨意一句話,甚至自己的一個念頭,便開始動搖,對自己充滿疑慮。她形容這像是「落地」的感覺,雖說有時仍不免覺察心裡的不安和疑慮,但能鴨子划水般,更有意識地確認自己的方向與做法,更加自在地做自己了。

「真不容易!可以做自己的感覺真好。」我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感動,點點頭微笑地與Mia說:「自在,就是療癒最終要去的地方。」

*本文轉載於《張老師月刊》2024年2月號554期

*提醒大家,本文章不具治療效果,若你已感覺自己寸步難行,建議可以善用社區諮商輔導資源,或是預約諮商,

透過諮商更深度地了解自己,並替自己做出更合適的決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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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講座花絮分享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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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謝玄奘大學邀請杜華心苑心理諮商所 李嘉修心理師,擔任精神疾患臨床實務經驗分享講座的講師~~
講座已於5/13在玄奘大學,順利落幕了!
讓我們一起來看看當天精采的分享畫面吧!

【我應該要有什麼感覺?──受創與重生的故事】作者:李嘉修  臨床心理師/杜華心苑心理諮商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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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本文轉載自張老師月刊(2023/03/No.543期)

「我無法得知他們為何那麼討厭我,為何那樣對我,但我知道我可以不要再用他們的眼光來看自己了。」

我對雅舒的第一印象頗為深刻,她說來諮商的目的,是希望能夠從內而外改造自己,外在她打算做全臉整型,內在她說不想再做那個討厭的自己。

「簡單來說,我想要砍掉自己重練!」她宏亮的笑聲也令人印象深刻。

雅舒說這想法從國小就有了,她一直認為自己長得很醜,也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,根本沒有人會喜歡她。隨著與雅舒的會談,我逐漸意識到,她是童年受虐的倖存者。小時候她經常聽父母用閩南語責罵她:「撿角喔註1!豬毋肥,肥佇狗註2!」當時雖然她不懂這些話的涵義,不過她知道那是講她很糟的意思。

父母從小盼著弟弟成才,偏偏雅舒是家裡唯一會唸書的孩子。她不僅沒有因為優秀的成績受到肯定,反而當弟弟考試成績不理想時,爸媽便把氣都出在她身上,弟弟每少考一分,她便被打一下。

覺知混亂的女孩

雅舒記得有一次放學回家,她教弟弟寫完功課後便回自己房裡讀書,媽媽回來看見弟弟在看電視,喊了雅舒沒人回應,一氣之下把她從房間裡拉出來,一陣咒罵與毒打,「妳只顧自己好就好,養妳這個自私鬼有什麼用?」媽媽邊打邊問她:「妳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?」

雅舒說她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什麼事,所以她沒有哭,她認為哭了好像就認錯了!她記得那時自己憋著氣不知道挨打了多久,媽媽見她滿臉脹紅,怕打出人命才收手。她自豪地說,沒想到自己小時候就會使出賤招讓媽媽拿她沒輒,然後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。

每當雅舒提及自己小時候在家裡悲慘的遭遇時,她的神情與敘述的方式,都讓人感覺到她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。

我問雅舒,當她談起小時候被媽媽不分青紅皂白地又打又罵時,「妳心裡有什麼感覺?」她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回答我:「我應該要有什麼感覺?」往後的心理諮商歷程中,每當我問起雅舒心裡的感受時,她總是這麼回答我。

當一個人從小不時地被責打,而且不是針對他所犯錯的行為,而是對他這個人本身給予羞辱與否定時,會從根本抹殺一個人的人格與自尊,而且一個孩子壓根無法也無力明辨這是父母的問題,很容易使得孩子打從心底認為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個錯!

■受虐倖存者的求生本能

「可是他們不也把我好好養大,供我吃、供我住,還讓我唸到研究所,怎麼能指控他們虐待我呢?」;「可能因為我很難搞、不受教,所以他們才會打得特別兇吧!」一直以來,雅舒都不假思索地把過錯歸咎在自己的身上,畢竟怪罪父母的感覺太可怕了!

這是典型受虐倖存者的反應,一個孩子為了求生存,無力也無法怪罪自己的父母,反過來無意識地認同了父母的心態,用著和父母相似的眼光看待自己,認為自己是個有問題的瑕疵品,是個不值得被重視與被愛的人!

倖存者的另一個特徵,是容易執著於對錯。因為在動輒得咎與充滿恐懼的成長歷程裡,他們必須一直保持在高度警覺的偵錯模式中,畢竟沒犯錯都會被嚴厲責打了,若真的犯錯還得了!因此倖存者往往會極度逼迫自己,不容許自己犯錯,很容易形成完美主義,對自己吹毛求疵,難以打從心裡感受與認可自己的好。

與他人相處互動時,往往也極力尋求「正確」的反應,小心翼翼地防範任何可能觸怒他人的言行舉止,而變成處處討好他人與苛求自己的反應模式,這些都是受創的痕跡。

倖存者也經常不習慣和不善於表達跟感受自己,從小只會被嚴格地要求順服主要照顧者的意志,展現任何自我的想法或感受,都可能飛來橫禍,久而久之,彷彿連情緒感覺,都需要有標準答案,才可以感受到安全感,就像雅舒經常出現的反應:「我應該要有什麼感覺?」

在我們起初近一年的會談過程,雅舒幾乎無法自然地談出她的感覺,她說只覺得自己爛。有一次我詢問雅舒:「妳喜歡什麼?」她想了想,認為食物只需要符合吃飽的功能就可以了,就算每天吃同樣的東西,她也不會感到厭倦。

話鋒一轉,「不過我喜歡貓,我養了6隻貓咪!」當她談起貓孩們時,臉上自然流露少見的柔和神情與充滿慈愛的口吻。

■悉心照顧 融化受虐貓心防

雅舒說她曾收養一隻誤闖她家的流浪黑貓,第一次見到牠躲在牆角驚懼發抖的可憐模樣時便愛上牠了。牠可能曾經被人類虐待過,對人的戒心非常重,見到人總會呲牙咧嘴且目露兇光。在陽光下,牠的毛髮會泛出微微的藍色光澤,所以雅舒稱牠作美藍。

剛收養美藍時,牠完全不讓雅舒靠近,一點動靜都會令牠拱起背脊、毛髮直豎,牠的纖細與敏感,深深地吸引著雅舒,她好想呵護牠,讓牠可以安心地融入他們的大家庭。然而每當雅舒嘗試靠近美藍,要幫牠擦藥或是餵食的時候,牠總是毫不留情地對她哈氣怒吼,但她從不退卻,任由美藍兇她、咬她、抓傷她,她還向我展示她手臂上坑坑疤疤的傷痕,笑著說,這些都是以前美藍留下的印記。

就這樣,任由美藍抓傷咬傷她無數次,經過近2年的時間,美藍的態度與反應才逐漸軟化與柔和下來,不僅可以與其他的貓咪和睦相處,個性也變得溫馴且親人,不過只有雅舒可以將牠抱在懷裡哼唱。

一個受創後與世隔絕的生命,在雅舒鍥而不捨的照顧與關愛之下,終於能夠再次打開心防與重生,和其他的生命接觸與交流,我不由得讚嘆地跟雅舒說:「妳給了美藍無條件的愛,撫慰且融化了牠曾經受傷的心,讓牠願意再次相信人、親近人,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!」

我持續陪著雅舒探索內心:「妳怎麼有辦法任由美藍抓傷、咬傷妳這麼長的時間,卻仍對牠不離不棄,竭盡所能地關愛著牠呢?」

「那哪有什麼?不會痛啦!我有時候也會割自己啊,不會痛啦!」雅舒試圖淡化她自傷的行為,不過她的眼神透露些許的猶疑與恐懼。

我沉默了一會兒,傾身與雅舒說:「我感覺到,其實比較痛的是妳的心吧!」雅舒低著頭幽幽地說:「心痛喔……。」然後沉默了半晌,她眼淚開始掉了下來,且頻頻地道歉,我請她放心自然地流露自己的情緒感受,我跟她說:「這樣很好。」

她一邊流著淚一邊說:「我也好渴望有人能夠這樣對我,不管我做了什麼,還是能夠對我很好,做錯事情的後果,就是沒有任何後果。」她停頓了一下,繼續說:「如果曾經有人可以給我無條件的愛,我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樣討厭自己了?」

■努力擺脫受虐陰影

雅舒不經意地一問,彷彿無聲地吶喊出她心底最深切的渴望。原來,她心底一直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,不管怎樣做都不對,她逐漸地理解到,原來這是成長歷程中所受到的創傷所致。她也意識到,之所以想要整型,是因為她不願在照鏡子時,在自己身上看見一絲一毫父母親的影子。原來,她一直以來都很努力地想要擺脫父母親不善的對待對她造成的傷害。

後來雅舒說了一句很有力量的話:「我無法得知他們為何那麼討厭我,為何那樣對我,但我知道我可以不要再用他們的眼光來看自己了。」而且她越來越能夠自在地表達她的感受:「我好痛恨他們當時那樣對我!」她也可以允許自己在難過的時候,自然地流下淚來了。

聽到雅舒這麼說,我的眼眶也不禁泛著淚,心裡有莫名的感動,見證了雅舒能夠用嶄新的觀點看自己,更難能可貴的,是她可以更看重自己,努力活出真實且自在的自己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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